2013年7月的一个下午，上海正值酷夏。在上海国家会计学院的贵宾室里，“会计口述历史”项目对来自台湾政治大学吴安妮教授的采访却迟迟无法结束。我们的问题已经问完了，但在场的学生们却意犹未尽。面对学生们的热情提问，吴安妮面带微笑耐心地一一解答。

       这样的场景，对于她来说，可说司空见惯。2012年12月在台湾教育部举办的第十六届讲座主持人、第五十六届学术奖颁奖典礼上，行政院长陈冲就曾经幽了学术奖得主吴安妮一默，说她有很多“粉丝”，走到哪都会被学生包围。

       “我觉得很多人喜欢跟我在一起，是因为我乐于助人，而不是因为我发表了多少的文章。”吴安妮之所以这么说，缘于2011年美国会计协会出版的《Issues in Accounting Education》中的一项统计排名——主要统计过去20年间全世界会计学者在国际**期刊论文的生产力表现，吴安妮在管理会计领域名列亚洲第一，同时，她也是台湾**进入“世界百大”排名的学者。

       这个排名大大提高了她的知名度。但其实这之前的20多年，她一直持续从事管理会计的研究，积累了可观的成果和名声。但是，她从不因此感到骄傲或值得夸耀。

        “我希望成为一位品格高尚的人。我认为一位学者最让人尊敬的，不是他发表过多少文章，功成名就，而是他对于人类是否有所贡献，是不是真心关怀和照顾学生，是不是真的对企业界、对整个社会有所帮助。”

       这个想法根源于她的信仰，佛法的影响甚深。投身管理会计研究之前，她就接受了信仰。此后，她以佛法的慈爱平等观对待眼前的每一件事、周遭的每一个人。将学术研究等同于信仰，尽其在我、全力以赴，至今她已信仰佛法约30年。

整合

       吴安妮在管理会计领域颇多建树，最为人称道的是她的“整合性战略价值管理系统（Integrative Strategic Value Management System,ISVMS）”。ISVMS具体包括五大系统：战略形成系统（吴安妮称之为组织的大脑）、策略具体行动化系统（以平衡计分卡为主）、作业管理系统、价值管理系统（以作业成本管理系统为主）及战略价值创造系统（以战略智力资本为主）。

       吴安妮表示，ISVMS的五大系统是她20多年来教学研究与企业田野调查的结晶。这个系统看起来庞大且复杂，吴安妮化繁为简，“我在做的事情就是四个字，整合、绩效。”让非专业研究人员也能轻松自如地运用该系统。

       吴安妮进一步解释，“绩效是我的研究起点。为什么企业的绩效不好？是战略有了偏差？还是战略执行力出了问题？或者公司基层的制度出了问题？还是智力资本没有累积？这些都是绩效的动因（原因）。我是以整体来看待公司的问题，主要目的在整合所有的制度，找出公司绩效不好的主因，或绩效好的因素，公司的经营缺口在哪里，要改善的方向在哪里，所以才叫做「整合性」”。

       可以说，整合的理念贯穿于吴安妮的学术研究思维。早在大学时代，她就开始把经济、金融、财税及会计等相关学科的知识整合一体，而且，每门课都要争取考到90分以上。她不满足于学校的教科书，“比如初会，老师只教一本，我有时候会看十种不同的初会书籍，也就是说，我会把市面上有的初会书籍全部看过，确信没有漏掉哪个重要的观念。”她认为念书不能靠运气，要全面撒网，才能打好基础。几乎所有的课程她都是这么读过来的。

       由于基础稳固，吴安妮考研究所报考的是企业管理，最后考取了中山大学企研所。但考公费留考的时候，她选择了会计作为专攻领域。

       这让很多念会计系的学生感到不解，问道：中山企研所的吴安妮，为什么参加会计学的公费留考？吴安妮坦然告诉他们，自己的念书方式。他们听完后，心悦臣服，再也没有异议了。

       中山企研所期间，吴安妮在导师刘维琪的指导下，开始了她的管会研究。她前往台湾南部加工出口区的企业，用她学到的经济学理论，加上会计学，以及一些经营管理的观点，做了一项田野研究，提供给企业，协助企业提升经营效率。她把该研究写进了她的硕士毕业论文。

       “这也是影响学术界的一种研究方向。因为当时我们学校的硕士论文当中，没有人用经济学，搭配管理，再加上与会计接轨。我会这样做，也是因为在大学学习累积的经验，希望把很多学科整合。这也影响我选择走管会这条路，包括后来形成的五大系统。”

       赴美攻读博士时，吴安妮的指导老师希望学生能成为心胸宽大，容纳所有不同领域知识的研究者。“老师告诉我所有的知识都要融会贯通，所以直到现在我还是持续学习，并将所学引进管会系统，经过长期的观察研究，把五个系统整合接轨一体，所以我的管会跟很多国外学者的管会有很大的差异。”

       吴安妮认为，管会不应该是一门封闭狭隘的学科，而是具有极大的包容性。惟有如此，才会有创新。比如，她近期正和新加坡一位老师进行社会网络关系之研究。其实，关于社会网络关系的研究，已经是个成熟的研究领域，而吴安妮要做的是将这个研究领域和绩效评估及奬酬之体系结合。“Social network是社会学及管理学的，而绩效评估及奬酬是属于管会，我们把social network与管会结合，希望会是一项创新的研究。”

       此外，她也对台湾政治大学的大脑成像技术颇感兴趣。这领域看起来好像和管理会计并没有太大的关连。吴安妮确有新的见解，她想利用测脑的设备观察一位快乐老板的经营绩效是不是比较好；一位正面思考的老板之绩效会比较好吗？同样的，正面思考的学生与负面思考的学生在课业的表现有差别吗？

       对一位管会教授来说，这个想法是不是有点异想天开？吴安妮兴致勃勃地说：“我明年大概会做这方面的研究。把管会和心理学、脑科学接轨是不是很有趣呢？”

实用

       大学二年级时，吴安妮已经确定了未来的志向就是要成为大学教授。1990年她取得博士学位从美国回国，进入台湾政治大学任教，实现了自己的理想。但是，永远把目光放在远方的她并不希望自己的研究局限于象牙塔之内。

       从事管理会计研究之初，她拜访了美国很多资深的学者，询问他们的研究议题来自何处？90%的学者都表示，他们的研究议题来自于企业界、报纸杂志，以及上EMBA课程得到的经验，而非取自现有的文献。“因为大家现在看到的文献，其实都是六七年前的研究。从最初的发想到产品具体呈现，最短都要五年。你现在再去拿五六年前的idea来做，显然已经过时了。”

       吴安妮坚持“知识有用论”。她解释道：“就是知识要运用到实务上，并且能够看到实务中存在的问题症结，从而帮助解决这些问题，也就是说，能够与产业实务结合，这项知识才是有用的。”她希望自己的管会研究能够对企业有所帮助，对社会有所贡献。

       因此，吴安妮走向“田野实证”的研究道路。她进入企业，做大量的调查，她始终相信，**的问题一定来自于企业。而惟有研究企业的新问题，做出来的研究结果在实务和理论之间才能有很好的联系，也才能适切地应用于企业。“换言之，一项研究不能只着眼于资料，跟实务没有接轨；研究理应来自于实务，也要回归实务，为实务做出贡献。”

       20多年来，台湾很多知名的大企业，比如台积电、中国信托等都和吴安妮有过长期的、密切的合作。很多学生和老师总是好奇地问：“为什么只有你做得到？”吴安妮说这需要做到两件事：第一是要一直努力投身研究，有具体成果，而且这些研究对实务一定是有用且有贡献的；第二就是要无私地付出，以义工的方式投入。

       刚开始，为了说服企业主提供资料给她做研究，吴安妮花了三四个月的时间，每个礼拜和企业主恳谈，试图让对方相信，她做的研究对企业是很有帮助的。她也会更具体地告诉企业主，自己的研究可能会对该企业产生什么样的帮助，同时义务地协助企业实施她研发的制度。透过一次又一次地沟通，最终使企业主卸下心防，展开长期的合作。

       作为教授，吴安妮不希望自己的学生们在象牙塔内做学问，她经常将他们推到实务界。她希望自己带的博士生懂得实务，能够跟实务界沟通、讨论问题、解决问题，而回到大学，又可以专心做研究。对于硕士生，她希望他们不仅要懂得理论，还要能够到公司里协助做个案，将理论与实务紧密地结合。她认为鼓励学生到实务界走动，从中建构起解决问题的能力，沟通协调的能力，将来一出社会，就知道企业界之所需，能够无缝接轨。“所以，我的学生通常还没毕业，企业界就来网罗。”吴安妮充满自信地说。

       回顾20多年的学术长路，吴安妮认为她博士毕业后回国是个非常好的决定。虽然她当初回国的初衷是为了报答台湾的栽培之恩，但是20多年来，台湾这块土地给了她很多的机会和环境，使她能够走进企业，深入实务，从而在理论上有了更多的突破及创新。

共赢

       在一次学术研讨会上，吴安妮请前台湾汇丰汽车的总经理来讲述该公司推行的“SUM模式”。汇丰汽车是台湾的第一大汽车经销商，起初是做新车销售和贷款，后来由于新车市场下滑，汇丰汽车开始寻求转变。透过吴安妮的协助，汇丰汽车实施了平衡计分卡，经过11个月与李总经理绵密的讨论下，形成一个新的商业模式：就是推出“SUM”品牌，帮助车主选择好的旧车商。旧车商和汇丰汽车合作，挂SUM的品牌，由汇丰汽车贷款给旧车商。

       吴安妮认为这个模式相当有创意，能够创造多方共赢。“顾客赢的，是不会受骗；旧车商也获利，不仅有一个价值很高的品牌做后盾，而且汇丰汽车还会协助管理；对汇丰而言，可以赚到贷款的利息；而银行不用出面，只要贷款给汇丰，就可以从中获利。”

       这可说是吴安妮理想的商业模式。她认为，一个好的商业模式，应该是对每一个人都是好的。一个商业行为中的任何一个利益相关方受损，就不能算是个好的商业模式，而一个不够好的商业模式也注定不能持久。

       吴安妮藉由这样的理念来构建她的研究模式。这些年来，一直在做的“田野实证”即是基于此理。

       台湾**的民营银行中国信托商业银行和吴安妮维持18年的密切合作。18年前，该银行造访吴安妮，希望吴教授协助他们设计作业成本管理系统（ABCM）。当时，吴安妮主要从事制造业的作业成本管理系统，还没有涉及过服务业。但是，她一口答应：“我认为是可行的，我们一起来做做看。”

       吴安妮花了五年的时间，协助中国信托设计出一套适合银行业的作业成本管理系统。“做出来以后，他们开始实际运用，很多问题因此得到解决。他们推行得很彻底，成效非常好，获利相当惊人。”吴安妮开心地说。

       有了这次的合作经验后，吴安妮接着帮助中国信托从事战略和平衡计分卡之实施。最近两年，中国信托应用她研发的整合性战略价值管理系统（ISVMS）的第五个系统之战略智力资本系统的评估模块，本模块为吴安妮历经8年之长期研究，研发出「战略性智力资本评估管理模块」(Strategic Intellectual Capital Evaluation Module;SICEM)，本模块已于2010年12月获得台湾的新型「专利」。吴安妮表示，目前企业界中，中国信托是最彻底采用五大系统的大企业。

       “我很喜欢选这样的公司，合作非常愉快。因为我的研究架构，让他的实务有所改变，我的理论也会跟着实际推行的情况而时时调整，所以我的研究一直跟着时代脉动前进，不断创新。而企业不用支付任何咨询费，就可以得到协助。因为这样的合作关系，让我们都变成更好的自己。”

       吴安妮的“ISVMS”目前已获得美国、大陆、台湾的商标权许可。“我申请商标及专利的目的并不是赚钱，而是希望有更多人应用。”商标及专利刚开始给企业免费使用，但现在的做法是将商标及专利的权利金交给政治大学，至于她个人所获得之权利金收入全数提供给博士班和硕士班当奖学金，甚至给老师当研究经费，她并不从中收取一分钱。

       吴安妮认为，管理会计制度的好处就是可以帮助公司的经营上轨道。“所以我经常告诉企业主，公司的员工只要有一百人以上，就应当采用管理会计。没有管理会计，你很难掌控公司的运作方向。企业规模越大，越需要管理会计。这就是管理会计发挥作用的地方。”她希望自己的商标（ISVMS）及专利（SICEM）不仅仅能够帮助台湾的企业，也能够帮助其他地方的企业，包括大陆，甚至“能够推到全世界”。今年吴安妮会完成商标（ISVMS）中之作业成本管理系统（ABCM）的IT系统设计，在未来，吴安妮拟将其他的系统一一地设计出不同的IT系统，让各系统发挥**的价值，俾帮助更多的企业。

       16年前，吴安妮就已经来到大陆。她说饮水思源，是为了圆她已经去世的父亲的梦。吴安妮的父亲于1949年前往台湾，妻子和儿子却留在大陆。他后来虽然在台湾又成了家，却一直希望有一天能够回到故乡，他已落叶归根地葬在浙江省的浦江县。他曾告诉吴安妮：“你从美国回来，不要局限自己，只为台湾做贡献，如果有机会应该到大陆做出贡献。”

       吴安妮希望借助管理会计创造一个大同世界，其中的精神文化就是共赢、共享、互助。她很欣慰看到现阶段台湾和大陆已经开始接轨，且互相合作。下一个阶段，她将目标指向亚洲，希望搭建亚洲的管理会计平台，为此她愿意贡献出自己的研究成果，并将戮力以赴，在所不辞。